萧萧几叶风兼雨，旧人更识离别苦。欹枕数春天，桂枝下早弦。
夜寒惊被薄，泪与灯花落。思君惊鸿影，轻尘蒙铜镜。
已是清明时节，天边仍是一片墨色，天幕像是宣纸上的丹青山水画，浓淡相宜。山间已然吐绿，连山涧溪水也已泛绿，山河靖平的景象如此美好，俏如来的唇角勾起弧度，转头往山间走去。
“这春喜绿，不仅染了树木浸了河流，连这酒都给染了一层，”俏如来掀开酒盖，忍不住叹到，“师尊，不如我再去山下采些许艾草，回来给你做青团？”身后的人并没有理会这句话，仍是就着瓷杯里的清茶看书。俏如来轻轻的摇头，不禁笑了笑。
他的师尊是个闷罐子，平时不爱说话，要么擦着那面铜镜，要么看着他收集来的古籍，一天也就在茶香和墨香当中过去了。不过俏如来还是觉得他不说话比较好，毕竟那人开口，自己免不了要愧疚一天。
俏如来重新沏好了茶，拾起门边的油纸伞便出了门。门外细雨连绵，微风夹杂着冬日残余的凉气，俏如来紧了紧衣衫，沿着石板路去寻艾草，打算回去做些青团。白色袈裟在林间小道上若隐若现，恰似山下百姓口中的山间仙人。
艾草并不难找，山间到处都是。俏如来取了两坛山泉回去，打算去配前几日新得的明前茶。艾叶的清香让俏如来觉得很舒服，干脆采多点回去做香膏吧。俏如来曾经跟忆无心学过做香膏胭脂一类的东西，当时他无奈的笑了笑，也只能由着自己这个堂妹去。没想到今日倒是用上了，俏如来不禁感叹。
“你是迷路了还是被劫了？两个时辰才回来，残废的人爬都爬得回来了。”俏如来带着一身寒意进门，门内的寒意却比山间更甚，默苍离的声音迎接久去未归的俏如来。“俏如来……”收起油纸伞的俏如来打算解释一下，“算了，我不想知道。天黑了。”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，默苍离挥了挥手，示意他不用说了。俏如来没理解他的话，站在门口不知所措。“怎么？气饱了？”默苍离见他半天没动作，敲了敲杯子。“啊！没有，我现在就去。”俏如来急忙飞进厨房，生怕把他体弱多病的师尊给饿着了。
艾草的香气溢满小小的房子，倒是解了几缕春困。墨绿的汁液被白瓷裹住，架上小小的蒸笼，静待片刻就得了一小盒艾草香膏。余下的混进冬天的雪里，一刻钟后便成了春天的柳枝。俏如来总觉得手上的面絮像是默苍离的发丝，不由得放慢速度，想要感受那一抹旖旎的幻想。“冷傻了，连做点心都会笑？”俏如来自知失态，“俏如来失态，打扰师尊了。”细嫩的面团被做成小小的点心，俏如来还试着做成小兔子的样子，不过被默苍离的白眼给叫停了。
木质镂空窗边的卷帘被收起，窗外翠竹在雨下竟升寒意，映人眼帘时让人想起冬日残余旧雪。室内一灯如豆，昏黄的烛光只能拢住角落里的暖意，默苍离还在看书，夜风翻起几页，似是看不懂，又重新放下了。
俏如来为默苍离披上外套，“师尊，夜里凉。”他的手隔着那件斗篷搭在默苍离肩上，像是在偷笑。“没关系。”微凉的手指搭上俏如来手背，动作很轻，“想要搭着便搭着。”俏如来受宠若惊，突然就打了个冷颤。一定是夜里太凉了，他想。他反手握住默苍离的手，想要温暖他。
他们就那样保持着，俏如来在默苍离身后替他挡住那些寒意，而默苍离握住俏如来的手，告诉他，我在。昏黄的灯光与泛黄的书页，为此时添了几分浪漫。两人相对无言，享受此刻的岁月静好。
“夜深了……”默苍离已靠着窗棱睡去，“啊，睡着了啊。”俏如来轻轻的抱起默苍离，那人很轻，像是没有重量一样。俏如来想着，要不明天多给点点心师尊吧，太清瘦了。柔软的织物覆上单薄的躯体，似是无物。俏如来低头吻了吻默苍离的额头，后者抚上他的脸颊，给予了一个温柔的晚安吻。“晚安。”俏如来回味着刚才的温柔……师尊的唇凉凉的，也很柔软……
师尊，我们……明天去踏青吧……去外面走走吧
好
夜里下雨了，俏如来没有睡觉，他靠着床榻听雨。俏如来想起小时候史艳文读的诗词，“小楼一夜听春雨，深巷明朝卖杏花。”明天啊……杏花应该开的很好看了……梨树也开了，一树白艳艳的……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呢。他抬头去看天，黑压压的，不过还好，半个时辰后，月亮出来了。那新月已过上弦，很漂亮，愈发圆满了。俏如来细细数着他的日子，他已经陪着默苍离两年多了，师尊的身体不算好，在他手里倒也没出什么大病，着实令俏如来感叹自己的幸运。
“梧桐叶上三更雨，惊破梦魂无觅处”
春寒料峭，虽说前几日已有夏日的预兆，连俏如来都准备好了衣衫，谁曾想这倒春寒竟来了，实在是令人猝不及防。他人常说夜雨声烦，扰人清梦，俏如来倒不觉得，听了一夜的雨，他倒是舒服不少。“师尊……”俏如来收拾好东西，转头时发现那人散着头发端坐在台前。“师尊，俏如来可以……”话未说完，“嗯。”
青丝缠绕在玉葱似的指间，玉梳解开缠绵的发丝，一缕缕发丝盘旋，缠绕，交叠……俏如来的手艺很不错，倒是他自己的头发不怎么处理。“走吧，不是说要踏青吗？”默苍离起身往门外去，见俏如来没有跟上，开口。“是，师尊。”俏如来拾起门边的油纸伞，那伞面是默苍离亲手绘的，他说俏如来非黑即白，不妨综合一下。水墨丹青本是他这样的人兴致所在，只是……乱世哪有如此兴致，所幸如今山河靖平。
青石板路上两道身影，一绿一白，背影看上去是两位惨绿少年，似是富家子弟结伴同行。“师尊，飘雨了……”俏如来眨了眨眼睛，“撑伞。”油纸伞撑开一方天地，伞下两人近在咫尺，发丝凌乱的缠绕在一起。
山间多杏树与梨树，默苍离要求种的。现在的小路像是覆了一层白雪一样，景色很美，云雾缭绕于此，恰似人间仙境。“露水湿滑，请师尊小心。”俏如来轻声提醒，默苍离伸手去搭上俏如来手臂，“扶着。”微风细雨，夹杂着花瓣掠过两人，俏如来突然想，若是师尊簪花，定是好看的。况且……他的师尊不会老去，簪花的少年啊，至死也是少年……
默苍离靠着树干闭目休憩……月亮撒了他一身，浅绿的衣衫上绣满了雪色的花。俏如来轻轻的叹着，月色与雪色之间……你是第三种绝色。
小小的白瓷里是墨绿的青团，泉水沏的明前茶飘着热气，俏如来抿着茶，跟他说，现在天下太平了，人们安居乐业的，山下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了……默苍离没有说话，安安静静的坐着听。
苗王把苗疆治理得很好，中苗也鲜少再起狼烟，人民放下了那些仇恨……海境也好很多了，只是……龙子还是不愿意见我，欲师叔也很好……只是有的人回不来了。五师叔大概回羽国了吧，俏如来许久未见她了，魔世……好好的，没有再来了，俏如来去见了魔伶公主，算是为那些愧疚找个出路，俏如来真的……对不住魔伶公主。
默苍离听着，他没有开口安慰。不过默苍离大概，也不会安慰人吧。他听着俏如来说现在天下大势，也听他接下来的猜测，听着他将要面临的困境……一言不发。
“师尊，今日清明，人间亦会清明的，对吗？”
“师尊，俏如来做得好吗？”
“师尊……”
默苍离没有回答，只是说“俏如来，送你一面镜子。”俏如来不解，“头发太乱了，不然太狼狈了。”俏如来收下那面铜镜，未明其意。“以铜为镜，可正衣冠；以古为镜，可知兴替；以人为镜，可明得失。”不仅是衣冠，还有得失吗？
“时间不早了，回去吧。”默苍离开口，“春寒料峭，莫要强撑。”俏如来起身行礼，“是，师尊。”柳枝抚上春风，想要勾住那一缕温柔，却是徒劳无功。花瓣飘入茶杯，铺满瓷盘，盛满春色。
俏如来撑伞离去，柳者，留也。他留不住这无边春色……
更深露重，罗衾不耐，孤枕难眠……俏如来对着孤灯与纸张看了半夜，三更天寒，薄被难暖。
孤灯将尽，悲情难抑，灯花与泪俱落，窗外雨水不尽。窗外春色无边，却无处不伤心。
灯火如豆，恰似往昔。故人身影仍在，余生只可独行。铜镜已蒙轻尘，旧事不堪回首。怀君此镜，为君而容。
俏如来，我在仙山看你搅弄风云……
